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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书为友:局外人
局外人
文/杨姝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只是现实生活中的局外人,你会如何面对这个把你排除在外的世界?
1938-1939年,年轻的阿尔贝·加缪开始酝酿《局外人》。1940年5月,年仅26岁的他,创作出这部二十世纪首屈一指的现代主义文学作品,一举成名。
法兰西学士院院士马塞尔·阿尔郎把《局外人》视为“一个真正作家的诞生”的标志;批评家亨利·海尔称《局外人》“站立在当代小说的最尖端”;“存在”文学权威萨特的文章指出“《局外人》一出版就受到了最热烈的欢迎,人们反复说,这是几年来最出色的一本书”,并赞扬它“是一部经典之作,是一部理性之作”;现代主义大家娜塔莉·萨洛特在她的现代主义理论名著中认为《局外人》在法国当代文学中起了开风气之先的作用。
篇幅不长,规模甚小的《局外人》为何获得如此高的赞誉,甚至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书目?
我想,只有你去读了,才能知道其中的价值!在我看来,这本书的闪光点远不止一两处。
柳鸣九先生在上海译文版《局外人》译序中说:
“默尔索要算是文学史上一个十分独特,甚至非常新颖的人物。他的独特与新颖,就集中体现在他那种淡然,不在乎生活态度上。
在这一点上,他不同于文学史上几乎所有的“小生”主人公,那些著名“小生”主人公如果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入世、投入与执著,不论是在情场上、名利场上、战场上以及恩怨场上。
《哈姆雷特》中的丹麦王子、《红与黑》中的于连、《高老头》中的拉斯蒂涅、《卡尔曼》中的唐·若瑟以及《漂亮朋友》的杜·阿洛都不同程度、不同形态具有这样一种共性。
他们身上的这种特征从来都被世人认为是正常、自然的人性,世人所认可、所欣赏的正是他们身上这种特征的存在形态与展现风彩。
默尔索不具有这种精神,而且恰恰相反。”
也就是说,默尔索是超然于以往的文学人物,他身上所承载的是由于时代快速更替更产生的迷茫与空虚。
加缪对默尔索的定位是:他不耍花招,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他所生活的那个社会里的局外人;他拒绝说谎……是什么,他就说是什么;他拒绝矫饰自己的感情,于是社会就感到受了威胁;他是穷人,是坦诚的人,喜爱光明正大;一个无任何英雄行为而自愿为真理而死的人。
加缪对默尔索可谓爱护备至,针对批评家对这个人物“无动于衷”的指责,他回击:“说他‘无动于衷’这个措词不当,说他‘善良宽和’则更为准切”。
加缪深入人心,探索人们在饱暖得到满足之后的精神追求,他创造默尔索这个人物的初衷,是希望用一个对人世淡漠的人,唤起人们对于为何造成这样一个人的原因的深刻反思。
要知道,夸张与过分是喜剧所需要的成分,而蕴藏,收敛,深刻才是悲剧的风格。
现在我进行具体的故事分析:
默尔索对于母亲离世满是抱怨,表现出极不耐烦、打瞌睡的状态。这与常人的丧母之悲完全不同,让我们从一开始就会觉得默尔索简直没有人性。
他不但没有缅怀亲母,甚至说到:“自从去年以来我就几乎没来探望过她。当然,也由于来一次就得占用我的一个星期天,且不算赶公共汽车、买车票以及在路上走两个小时所费的气力。”守灵时,他在打瞌睡、抽烟、喝牛奶咖啡。母亲入葬后,他感到浑身自在,马上坐上回程的车,第二天就与情人约会、看电影、发生关系。
也许我们难以理解这样一个“无动于衷”的人的心理状态,但是从细节入手,又会觉得这个人过得很可悲。
他为什么能如此淡定的接受母亲的离世?
我想,在母亲离世前很久,默尔索就已经失去了母爱的庇护。人未死,心却已不在,他似乎一直都在等待着真正的死亡到来。当母亲真的死了,他的心好像也就落下了。
或者我们会觉得默尔索一点也不爱他的母亲,可事实并非如此。当默尔索的母亲还住在家里时,他俩并无共同语言,他们之间充斥着沉默和寂寞。默尔索没有足够的资金去赡养自己的母亲,对他而言,把母亲送去养老院,既是最佳选择,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母亲在养老院能找到和她年龄相仿的伙伴,可以一起聊聊属于他们的旧时代。甚至,母亲还在养老院里重新开始,收获了爱情。
母亲在养老院的三年里,默尔索按时提供资金,以此作为爱的表示。
最后,默尔索在牢房里想起了母亲:
“我似乎理解了她为什么要在晚年找一个'未婚夫',为什么又玩起了'重新开始'的游戏。那边,那边也一样,在一个生命凄然而逝的养老院的周围,夜晚就像是一个令人伤感的间隙。如此接近死亡,妈妈一定感受到了解脱,因而准备再重新来一遍。
任何人,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哭她。”
在这里,默尔索首次表现出对母亲的感情。他认为母亲的离世是一种重新开始,他占有母亲所有的悲伤,不允许任何人为她的重新开始哭泣。
读到此处,我们需要转换思维。
默尔索感动于母亲在死亡面前的局外人身份,因而才会坦言:“而我,我现在也感到自己准备好把一切再过一遍。好像刚才这场怒火清除了我心里的痛苦,掏空了我的七情六欲一样。现在我面对着这个充满星光与默示的夜,第一次向着这个冷漠而温情尽失的世界敞开了我的心扉……”
“星光”可能是那些在法庭上治他死罪的人们灼灼的目光,“默示”可能是对于他想要表达自我时律师与法官的漠然,“冷漠而温情尽失”可能是默尔索对于死亡的逆来顺受,“敞开了我的心扉”可能是认为世道就是如此,自己应该坦然面对。
他的每一句言辞都在嘲讽着那个怪诞的时代,他甚至“期望处决我那天,有很多人前来看热闹,他们都向我发出仇恨的叫喊声”。他安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他身上糅合着极端的虚无和强烈的绝望。
加缪曾说:“在他身上,放浪淫佚,其实是绝望的一种形式。”
生而必死,人生如推石上山,最终往往劳而无功,生存本身就很荒诞。这或许就是尼采“上帝已死”的人生观,在这种人生观里,现实世界对人来说只是匆匆而过的异乡。
“开始,我并没有认真对待他。他是在一间挂着窗帘的房间里接待我的,他的桌子上只有一盏灯,照亮了他让我坐下的那把椅子,而他自己却坐在阴影中。我过去在一些书里读到过类似的描写,在我看来,这些司法程序都是一场游戏。”
默尔索并不认为自己开枪杀了人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他甚至把这当作一场游戏,自己只是看戏的人。当神甫要他在人前忏悔,想要为他减轻罪行时。默尔索却回答:“我已经不习惯对过去进行回想了,因此很难向他提供情况。”似乎在默尔索心中,生死只是一个玩笑。他甚至从没有想过入狱的后果可能是被斩首示众。
他不害怕死亡,或者是说他在玩弄死亡。对审判他的人,他漠不关心,好像受审的是别人。这是怎样的一种心理状态?能够让他不争辩、不求饶,甚至生他“懒得去费口舌”,让他认为没有什么值得一说。
他的话不多,却句句直白,令法庭显得十分怪诞。人们以为他在讽刺,于是别剥夺了他为自己辩护的权利。根据“制订得很好的”法律程序,在法庭上,他只能由辩护律师代言,而本人“最好别说话”。这是关于他的审判,最有资格解释个人内心想法和思想状态的是他本人,人们却把他完全撇开,他的命运由他们决定,根本不征求他的意见。
在法庭上,所有人的关注点都不是案件本身,而是默尔索本人——这样一个平庸的小职员的生活有什么可调查的?听说他把母亲送进养老院,他为母亲守灵时吸了一只烟,喝了一杯牛奶,他回答不出母亲的年龄,母亲下葬后的第二天他和女友约会,他看了一场电影……
因为这些琐碎的生活小事发生在一个日后犯下命案的人身上,所以就被妖魔化,成为证明这个人“毫无人性”、“叛离社会”的依据。渐渐的,这个小职员变得“罪不可恕”,足以用“法兰西人民的名义”被判处死刑。
这样一个司法怪圈就像一堆软绵绵的绳索,把默尔索捆得无法动弹,只能听任宰割,成为制度与程序的祭品。
《局外人》的心理描写也有许多值得称道之处,在本文最后,附上一段来自默尔索内心的呻吟:
没有任何东西,没有任何东西是有重要性的,我很明白是为什么。他也知道是为什么。
在我所度过的整个那段荒诞生活期间,一种阴暗的气息从我未来前途的深处向我扑面而来,它穿越了尚未来到的岁月。
所到之处,使人们曾经向我建议的:所有一切彼此之间不再有高下优劣的差别了。未来的生活也并不比我已往的生活更真切实在。
其他人的死,母亲的死,对我有什么重要?
既然注定只有一种命运选中了我,而成千上万的生活幸运儿都像他这位神甫一样跟我称兄道弟,那么他们所选择的生活,他们所确定的命运,他们所尊奉的上帝,对我又有什么重要?
他懂吗?大家都是幸运者,世界只有幸运者。
有朝一日,所有的其他人无一例外,都会判死刑。他自己也会被判死刑,幸免不了。
这么一说,被指控杀了人,只因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哭而被处决,这又有什么重要呢?沙拉玛诺的狗与他的妻子没有什么区别,那个机械式的小女人与马松所娶的那个巴黎女人或者希望嫁给我的玛丽,也都没有区别,个个有罪。
雷蒙是不是我的同伙与塞莱斯特是不是比他更好,这有什么重要?
今天,玛丽是不是又把自己的嘴唇送向另一个新默尔索,这有什么重要?
他这个也被判了死刑的神甫,他懂吗?
从我未来死亡的深渊里,我喊出了这些话,喊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