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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之“毒”

文/冯金辉

《水浒传》刻画了108人，各人有各人的气质，各人有各人的性情。其中林冲性格由前期的逆来顺受到后期的奋起反抗，人物性格变化有理有据，人物形象刻画尤为出彩。金圣叹在《第五才子读书法》中评价林冲：“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彻，都使人怕”，称他为“毒人也”。

那么，我们具体来分析林冲到底“毒”在哪里呢？为什么金圣叹说他“使人怕”呢？

《说文解字》中说“毒，厚也，害人之草，往往而生”。这里的厚，我们把它理解为集中，聚集之意，有害之物高度聚集即为毒。林冲的心中聚集了一腔的不平与怨愤。

整部《水浒传》中林冲经历曲折：在遇到高俅以前，林冲是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武功高强，功成名就，更何况还有一位如花似玉举案齐眉的夫人，家庭美满，生活幸福。但遇到高俅却是他一生不幸的开端，从此一切美好都离他而去，只留下侮辱、痛苦和冤屈。

林冲的性格细腻，较多顾虑，不似其他梁山好汉那样行事激烈痛快，遇到不平直接就发泄出来，他一般选择隐忍：妻子被调戏甚至差点被奸污，他忍；被朋友背叛，他忍；被骗入白虎堂诬陷定罪，他忍；被差拨辱骂，他忍；被差役折磨，他忍；在野猪林差点被杀，他忍；被洪教头轻视，他忍……他受到了种种不公与折辱，这其中任何一项换做其他的梁山好汉早就无法忍受，但他一直熬住了，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但这些不平与隐忍积累久了，就成了怨，怨在不经意间泄露和爆发的时候就成了毒。陆谦火烧草场，一切后路被断绝，林冲终于忍无可忍，斩尽杀绝，夜上梁山，由安分守己的良民向大泽龙蛇蜕变，终于完成了性格上的嬗变。

“毒”字也有凶狠、猛烈之意，常和“狠”组词。林冲为人特别能隐忍，而最后爆发时，又有一种惊天动地的骇人力量。“熬得住，把得牢”表明他能隐忍不发，能忍耐其实也是一种狠；“做得彻”也表明他的狠，以林冲山神庙手刃仇人为例。

书中是这样描写的：林冲“把陆谦上身衣扯开，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回头看时，差拨正爬将起来要走。林冲按住喝道：‘你这厮原来也恁的歹，且吃我一刀！’又早把头割下来，挑在枪上。回来把富安、陆谦头都割下来，把尖刀插了，将三个人头发结做一处，提入庙里来，都摆在山神面前供桌上。”这段描写初读时会不禁令人拍手叫好，热血沸腾，大呼“痛快”，但细读之后会看到林冲手段之酷烈与狠辣，觉察到林冲的枪尖下传来的阵阵透骨冷意，直教人脊梁骨发凉。

林冲的“毒”还体现在他不仅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水浒中大多数好汉做事，全凭一腔子血气，情绪支配大脑，而林冲不同，他每走一步，都要瞻前顾后，权衡得失，内心其实十分的自私自利。

林冲与妻子的感情是十分好的，两人结婚三年，“不曾有半些儿差池；虽不曾生半个儿女， 未曾红面赤，半点相争”。但是在危机面前，林冲却显得十分薄情。刺配沧州之前林冲坚决当着众人的面写下休书，纵使丈人殷殷相劝，妻子苦苦哀求也毫不心软，“娘子在家，小人心去不稳，诚恐高衙内威逼这头亲事；况兼青春年少，休为林冲误了前程。却是林冲自行主张，非他人逼迫。小人今日就高邻在此， 明白立纸休书，任从改嫁。并无争执。如此，林冲去得心稳，免得高衙内陷害”。表面上，他是爱护妻子，使她可以再嫁而不是在等待他归来的期待中消磨青春，但实际上他完全是为了自己着想，是要把妻子拱手相送，以免自己继续受牵连。他的行为不正是表明了处于厄运、悲痛不已之时，他潜意识是在责备妻子为他带来这许多麻烦，使他受到连累。林冲作为一个男人，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实在令人齿冷。

不仅是对妻子薄情，对朋友他也十分寡义。野猪林中鲁智深路见不平救了林冲性命，怕自己走后差役再次对林冲不利，一路将他护送到沧州。途中两个差役想打探他的来路，鲁智深直接点明他们是想要打听清楚后报告高俅加害自己后，差役恐惧他的武力，不敢再问，此时林冲就在旁边。林冲一路受鲁智深恩惠，但在鲁智深走后，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林冲也是毫不犹豫地将他出卖，“这个直得甚么；相国寺一株柳树，连根也拔将出来”，直接说明了鲁智深挂搭所在的相国寺，只为了出脱自己，向差役示好，最后害得鲁智深无法在相国寺安身，只能落草为寇。

这样的人的确称得上“毒”，也确实使人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