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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书为友:这人世间的独孤都是你的 —— 读孙频《盐》有感
这人世间的独孤都是你的
—— 读孙频《盐》有感
文/汉文1503班 杨学晶
编辑/淑军
我蜷缩在大街上的长椅上,双臂抱着冰冷的膝盖,看着西边被人来人往挡住了的硕大的夕阳。天要黑了,他们都在忙着回家,街上又要剩我一个人了。我急忙跑到路中间,张开双臂,希望他们能够停下脚步,多陪我一会,一会就好。
我努力睁大双眼,渴求着他们,却看见一辆红色的奥迪向我驶来,我记得我好像倒下来了,地上都是我的血,比那辆奥迪车还要红。我看见穿着不同牌子、不同款式的鞋子的脚在我脑袋儿边踱来踱去,我心里止不住的开心:他们终于围过来陪我了,不过西边的夕阳没有了,天真的黑了,我想睡觉了。
我睁开双眼,还是无尽的黑夜。我走到那幢即将被拆迁的老房子前,与无数人一起观赏了瞎了眼睛的常勇,不,是常英的点火自焚。常英因瞎眼被父母遗弃,爷爷为保护她,让她用破布裹胸,站着尿尿,剜掉了她的女儿身,常英终于枯萎了,而常勇竟依存着常英身上这点可怜的营养慢慢地长了出来,学会了爷爷的算命之术。杨德清是个无父无母的光棍儿,他无人养育,就靠着死人坟前那点可有可无快要腐烂的祭品和自己仅有的体力为别人卖命而可怜地活着。常勇的爷爷没了,杨德清在为主人家卖命时将自己的性欲释放到那头作为祭品的猪的身上,他残疾了;瞎了眼的常勇被自己的父母、自己的爷爷抛弃了,光棍儿杨德清被主人家抛弃了,他们都被世人抛弃了,我好像也是这样子,我们都被世人,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杨德清误打误撞闯进了常勇的家里,常勇连忙起来站着尿尿,可是到了后半夜常勇竟偷偷将家门开了个缝,脱下了自己的衣服,他又变回了常英,连续几天常英都在夜间复活了。杨德清终于踏进了常勇的家里,给他带来了能够填饱肚子的点心儿,常英感觉自己的肚子变大了,她好像怀上了德清的孩子,好像又不是德清的孩子。可常勇怎么能生下孩子呢?这个孩子注定是被世界所遗弃的,假若他出生,那么他就要接受自己的母亲是个不男不女的瞎子,自己的父亲可能是那个曾经连猪都不放过的禽兽的事实,而常勇将永远地死去,常英将永远被世人所嘲笑、所鄙夷,无论是这个孩子还是常英又或是杨德清都将因孩子的出生被烙上生不如死的标签。
杨德清为了保护这些将被世人所嘲笑、所鄙夷的所有的人,偷偷买来了打胎药,终于孩子没了,常英艰难地活了下来,一对阉人都艰难地活了下来,连同孩子的那份,苟活了下来。
杨德清不甘就这么活着,就说服了常勇一起去扮演马裨。(马裨:相传是神灵的附体者,扮演者为使人相信自己被神灵附身,一般会做出一些自残的动作,如用匕首穿透自己的手腕、用钢钎穿透自己的两腮等。)我看着这两个因不甘苟活而用钢筋穿透自己的两腮,而那一刻,他们好像真的是神灵了,两腮旁的血就像烈日一样,灼烧了那些所谓被世界爱着的肮脏的人类的眼睛。
自此,常勇的算命之术被世人信赖,变成了世人口中的“乩身”,作为马裨的杨德清变得抢手,因为他们都曾是神灵。人内心的卑微一旦被填补就开始享受这种被人所倚重的感受,常勇变得疯癫,他迷上了人们眼光聚集在他身上的感觉;杨德清仍然做着马裨,不过他的脸似乎开始发青,逐渐腐烂。一天,他像往常一样来看常英,告诉常英,今后就算没有自己,也要好好地活下去。那晚杨德清用自己最后的生命满足了常英作为一个女人的愿望。三天后,杨德清死了。
我一直望着杨德清的脸,那腐烂得不成形的脸,可是世人除了常勇,没有人为他流下一滴眼泪。他这一生最为伟大的事情就是用生命保护了素不相识的常英和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他是那么伟大又那么可悲——世人只念着他的错,却从不念着他那可怜的身世和无人管教的悲哀;世人只知他是个禽兽,却不知他是常英的英雄;世人只知他是不知疼痛的马裨,却不知脸上的肉逐渐腐烂的暴戾。我看着杨德清的脸就像看到了我的以后。这世上的人就像长了满身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看着别人的笑话来满足自己那点可怜而又卑微的好奇心,长着一颗外红内黑的心脏,我开始想着世上有多少像杨德清这样孤独地生来,孤独地死去的人。
常英仍然孤独地活着。那天早上,常勇拄着拐杖全身湿漉漉得朝人群走来,衣服黏在他身上,他向世人露出了自己的屁股和胸。我的内心低沉,毛孔张开,感受到这些世人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和世人对他的指点。可那一刻,他终于告诉世人他不是常勇而是常英,她点燃了自己身上湿漉漉的汽油,没有感觉到来自肉身的疼痛而是来自内心深处和杨德清一起的阉人的释放。
常英也死了。她和杨德清前生受尽了世人的排挤、冷眼、折磨、指点、嘲笑,却在生命的尽头靠着自己的力量冲破了这些世人所形成的地狱的桎梏。
我看着这两个被世界所逼到尽头的可怜的阉人,终于知道所谓的“物以类聚”,只有相似的人才能懂得生存的不易与艰难,与其央求别人的怜悯,不如用自己的方式好好活下来。
我慢慢闭上眼,又回到我拦住世人却被撞死的那天,却看到周边满头银发的老婆婆在天黑之际仍背负着田里的菜到处叫卖;七八岁的孩童仍背负着偌大的书包低头前行;满脸汗水的大叔仍开着自己破旧的摩的在路旁拉客;衣衫褴褛的乞丐仍在路边叫穷,奢望世人的可怜;身着工作服的营销员仍在散发被无数人拒绝的传单。我没有半分瞧不起别人的意思,因为这世上的人都是孤独地来,孤独地死,这人世间的孤独都是你自己的。
那一刻,我慢慢睁开了眼睛,这一次我再没有张开双臂,我只是可怜这些跟我一样孤独的世人,却在用所谓的合群来乞求别人可怜自己。
每个孤独的人都是孤独地生,孤独地活,孤独地死,我越来越钦佩那些能够孤独且艰辛地活下来的人,因为只有他们知道这人世间的孤独是自己的,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跟常英、杨德清一起冲破了世人的包围圈。
孙频,女,1983年出生于山西交城,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现任杂志编辑。2008年开始小说创作,至今在各文学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一百余万字,代表作有中篇小说《同屋记》、《醉长安》、《玻璃唇》、《隐形的女人》、《凌波渡》、《菩提阱》、《铅笔债》等。部分小说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选载。荣获2010至2012年度“赵树理文学奖”。